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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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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九章

等到霜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,葛氏已經醒了能夠回家養著,吃藥了。

這件事並不光彩,西山營得軍戶們也得了上頭的命令,不得大肆宣傳這件事,所以這件事傳出來時,至少已經是過了有半個月了。

霜降是從許氏那兒知道這件事的。五郎鋪子有個西山營的軍戶,他家老爺子沒了,看五郎是崔大人的小舅子,崔如松管轄範圍內的軍戶們看他就多了一絲自己人的意味。

那位伍長是個健談的性子,竹筒倒豆子似的,把這個大八卦告訴了五郎。五郎也就回去告訴了娘子許氏,叫她講給妹子聽——到底也算是妹妹未來的弟媳家出的事,妹妹也應當知道。

楊勝的算盤打的很好,他提前寫了認罪書和歸辭書,上頭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就放他退下去。

但劉茂將軍,他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物。被他點了,負責處理這件事的從四品副將韓將軍本想就這樣訓斥幾句,放他退下去,也就罷了。

誰知劉將軍劈頭蓋臉把韓將軍一頓罵:"你是腦子被驢給踢了?你知道西山營出了名的軍紀嚴明,是怎麽養起來的?你今日輕輕放過了逼死發妻的楊勝,叫他還能全身而退,那日後,我們西山營的風氣還正的了正不了?他們都會覺得,連逼死發妻的楊勝都能全身而退,你想,這對我們西山營來說,難道是好事不成!"

韓將軍囁嚅著說:"可他也是營裏的老兵了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向來也是兢兢業業的,又死了兩個兒子,要是咱們太嚴苛了。。。。"

"那不是一碼事!"劉將軍打斷他的話,"楊勝是一個兢兢業業的老兵,但這不代表他犯了錯,我們就要高高舉起輕輕落下,賞罰分明,才是治軍之道!你爹費盡心思把你調到西山來歷練,你以為,就只是為了給你熬資歷的?"

小韓將軍的爹是京都裏的二品驍騎將軍,他早知道,沒有甚比邊境軍營更能歷練人的。所以他動用了自己的人脈,把兒子塞到邊境軍營裏最出名的西山營來,也是想著,兒子能多歷練歷練的意思。

劉將軍與他爹老韓將軍是舊識,也想著替老朋友照顧照顧兒子,多鍛煉鍛煉他。哪知道,小韓將軍心腸太軟。

他看著同老友極其相似的臉龐,深呼吸幾次,把怒火壓抑住,仔細跟他說:"西山營軍紀嚴明,並不是一味寬縱屬下能養成的。治軍之道,賞罰分明是第一要務。楊勝固然是個兢兢業業的老兵,我也知道,你可憐他兩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,白發人送黑發人。但是,這不能抵消他的錯誤。有功要賞,有錯就要罰。如果我們今天把楊勝高高舉起輕輕落下,旁的人就會覺得,楊勝為了賣女兒差點逼死發妻這樣的事,也能在九品位子上安然退下,享受千夫長退休待遇,那麽,大家會對這樣的事不以為然。你以為,大字不識幾個的大頭兵們,憑甚就能懂得禮義?上所行也,下所效也,他們只知道,上頭不重罰的事,他們就能做。長此以往,軍營的風氣就會逐漸歪斜,治軍之道,首先在於治人,你爹難道沒講過這個道理?"

韓將軍仿佛醍醐灌頂,他立刻跪下道:"是屬下思慮不周,請將軍恕罪。"

他只想到了,要是懲罰嚴厲,恐怕會寒了老兵們的心,但卻忘了,若是士兵們對軍紀軍規失去了敬畏之心,那就是混亂的前兆。

劉將軍也不叫他起來,而是問:"知錯是不夠的,你來告訴我,如今依你之見,這件事該如何處理?"

韓將軍想了想,斟酌著回答道:"屬下認為,楊勝欲賣女而逼死發妻,此事影響惡劣,若不重罰,恐怕引起其他士兵效仿。不如將他一擼到底,以普通士兵身份退下,再按軍規第二十八條處罰,予以四十軍棍。但念及他過往數十年兢兢業業,將四十軍棍舍去一半,打二十軍棍。"

軍隊裏的軍棍,是中等酒杯大小的棍子,若是打在身上,只需十棍子就能見血。楊勝本來年輕時受的傷,老了身體不怎麽強健,若是真的打了四十軍棍,可能人就真的氣若游絲了。

他這樣處理倒也不錯,劉將軍點點頭,補充道:"百夫長楊大郎,身為長子,長兄,明知父有錯而不知規勸,明知妹有難而不知維護,實乃不作為之過錯。著,賜二十軍棍,以儆效尤!楊太太蔣氏,一片慈母心腸,著賜銀三十兩,布料十匹。"

說完,他問小韓將軍:"知不知道,我為甚還要罰楊大郎?"

韓將軍想了想,道:"您是想叫大家知道,若是父有錯,子不知規勸,會導致兒子也跟著受罰,叫做子女的日後知道規勸父母,叫做父母的會擔心自己行事是否會連累孩子,做事當三思而後行。"

劉將軍讚許的點點頭:"你說的對,就是這個道理。楊家並不富裕,這個蔣氏,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,若是真的死了,倒也可惜。所以我賜下銀錢布匹,既有嘉獎她慈愛,叫士兵們知道,我們是讚賞長者慈,幼者敬這樣的風氣的。也好叫她好好養病,不必為銀錢擔憂。"

其實在前朝,世家當道,銀錢有時作為貨幣的流通性,甚至不如米面布匹這樣的貨物,布匹和糧食,甚至可以當做錢來使喚。所以雖然如今中央集權,世家衰微,銀錢成了獨一無二的流通貨幣,但布匹的價值,人們也是承認的,手裏缺錢使喚了,把布匹隨便拿到哪家布莊去,都能賣了換錢。劉將軍賜布料,也有這個意思。

劉將軍的指令發了出去,立刻就有軍紀司的兵士們氣勢洶洶地拿著軍棍來執行處罰。

楊大郎父子默不吭聲的就趴在寬板凳上頭,接受自己的處罰。

楊大郎是覺得,劉將軍處罰得沒有錯,造成這樣的局面,他作為長子,長兄,如果能夠站出來替二妹據理力爭,維護妹妹,那麽母親也不至於走投無路,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保護二妹妹,這二十軍棍,他挨得心服口服。

楊勝是早就料到自己會受罰,所以並不意外會挨軍棍。

老妻蔣氏已經醒了,但還不能說話,已經是從醫館裏挪回來了,三個兒媳婦跟女兒們換著輪子去照顧她。大夫說了,人醒了,就說明命是保住了,但說話的問題,可能得養至少半年,才好說出完整的句子來。

大郎媳婦黃氏,看著丈夫血肉模糊的臀部,她也怨怪起公爹來——家裏並不是養不起妹妹了,怎麽就非要賣了妹妹呢?如今倒好,公爹自己被一擼到底,連帶著她的夫郎也被打了二十軍棍。

鳳仙遞上一瓶金瘡藥給黃氏:"嫂子,給大哥抹上罷。”

黃氏感激地接過金瘡藥:"謝謝大妹妹,你哥哥此刻正是需要這個呢——可爹爹那頭。"

她是兒媳婦,自然不可能去給楊勝上藥。

"我一會兒去給爹爹上藥。"鳳仙道。家裏娘還躺著不能下床,哥哥也傷著,能給爹爹上藥的,只有她們兩個做女兒的了。

她叫住提著籃子去買菜的玉仙,摸了一錢銀子:"哥哥和爹爹都傷著了,你也看看集上有甚好些的,雞也好,鴨子也好,若是有骨頭,也可以,買些回來燉湯吃。"

玉仙點點頭:"我曉得了,大姐。"

她接過銀錢,和二郎媳婦一同去了集上買菜。

二郎媳婦和三郎媳婦,自從丈夫死了,就越加寡言沈默,她們沒有一技之長,唯有靠著死去的丈夫撫恤金,把孩子們養大。

楊勝承諾過她們,她們一日還是楊家婦,她們丈夫的撫恤金他就一日不會要,都留給她們養孩子。但若是哪一日,她們要改嫁,這錢就不能再拿了。

有了這個承諾,比起嫁給一個二婚的鰥夫,給人當牛做馬做後娘,她們兩個更願意手裏捏著丈夫的撫恤金,把孩子養大。

她們同鳳仙,玉仙兩個小姑子的感情倒比丈夫還在世時好了許多。大概是她們相處的時間更多,也或許是沒了丈夫,她們本身過得更自在一些兒了。

霜降聽了這話,想了想,要不要給鳳仙送一份慰問禮去,畢竟她們也是未來的妯娌。但她最終還是決定裝作不知道。

這件事並不光彩,在醫館遇見鳳仙時,鳳仙就不願意說,顯然是不想叫她們知道的。她又何必送一份禮物去提醒她:你家的事,我們都知道了?

所以她直接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。

二娘同苗山的會面,安排在沈記布莊二樓一個小隔間裏。這是自家人的地盤,若是真的沒談妥,三郎也能迅速把二娘閨閣小娘子會面外男的事情死死捂住。

這件事,自然霜降和四娘是不能去的。但只看平日裏飛針走線的霜降,一個上午都沒能繡完一條魚就知道,她兩個很惦記二姐。

中午時,二娘就來了。一看她滿面紅光,霜降就曉得,這必定是談妥了。

"怎麽樣?"她笑瞇瞇地問姐姐,"這位苗大人,你看上了,還是沒看上?"

二娘嗔了她一眼:"你說的甚話!"但她自己立刻又坐下來,迫不及待的要跟兩個妹妹分享,"他說,明兒他就請媒婆來提親。我們說好了,我嫁過去,他的俸祿全給我,我願意給他多少錢零花,就給他多少。只要我願意好好跟他過日子,跟他一起好好贍養他的老娘,他全都聽我的。"

霜降一下抓住重點:"他那老娘怎麽樣?"

二娘想了想,道"我沒見過他娘,但他說,他娘早年傷了眼睛,是個半瞎子,走不了多遠,又是逃難來遠嫁的,娘家也沒有,他說,三妹夫給他說要把二姨姐說給他時,他和他娘俱都以為還是做夢哩!"

說著她就笑起來:"他家雖窮,但他有上進心,有能為,足夠尊重我,這就夠了。"

她這樣一說,霜降和四娘也送了一口氣。這個苗山既足夠尊重二姐姐,想必二姐姐也不會再受許多委屈了。

"那可恭喜二姐姐覓得良人了。"霜降笑嘻嘻地打趣,"既有喜事,二姐姐怎好不做個東道,我們也替你慶賀慶賀?"

"可不是?這樣好的喜事,怎麽也值當開一瓶青梅酒了!"四娘立時跟著起哄道。

二娘帶著笑虛空指了指兩個妹妹:"好啊,你們兩個合起夥來算計我兜裏的錢呢!"

霜降笑嘻嘻地道:"我們可沒有,這樣好的喜事,怎麽也該慶賀慶賀才是呀。"

二娘一邊笑道:"這還沒坐定呢,算不得數的。"

卻一邊又吩咐桂圓開了箱子拿銀子去福祥齋買點心,買些當酒的菜——比如豆豉雞爪,燈影牛肉絲這樣的小菜,買幾瓶青梅果酒回來。

霜降叫杏花:"桂圓怕是一個人拿不了那許多,你也跟著去,幫桂圓拿一些。"

杏花應了是,四娘又囑咐道:"若說青梅酒,那還得是李記的好喝,你們可要記得,買李記的,別買岔了才是。"

二娘噗嗤一笑,指著四娘:"若說起吃喝,那真是沒誰比你更懂行的了!桂圓,可聽著四娘子的話了?記得要買李記的酒!"

今日不僅二娘高興,桂圓也高興自家主子總算找著一個不錯的未婚夫,故而她那張圓團團的臉上也滿是笑意:"是,小的都記下了,保管忘不了的!"

此刻的劉氏也在外頭同妯娌蘇氏,周氏喝酒。幾個做阿娘的人可不像小姑娘似的 ,她們直接拍開了一壇女兒紅,暢飲起來。

二娘同苗山說話時,劉氏就在外頭,假裝同兩個弟妹選料子,實際都聽著她們說話。

越聽她越滿意,尤其聽到女兒問她的準女婿,日後會不會納妾。

那位苗大人想了想,說:"我現在是不會的,如今我才是千夫長,還要想往上升,建功立業尚且嫌不夠,我又哪裏來的心思沈迷女色?若是我日後改了主意,必定要說與你聽——我早說過,家裏都由你做主。"

這句話一出,劉氏心裏是比蜜還甜,家底兒略薄些又怎的?只要女婿上進,爭氣,對女兒好,她這個做母親的心裏就比甚都高興。

歷經了江家那一攤子倒黴事兒,她越看越覺得女婿哪兒都好,連那張黑黝黝的方臉,她都看出幾分可愛來。

沈家人感情好,二侄女的婚事總算落定,尋得良人,蘇氏周氏也很替她高興。正好,二娘要去尋兩個妹妹說話,妯娌三個一合計,就把席面擺到蘇氏房裏,三個好好的喝一盅兒。

至於其他人——家裏有婆子有媳婦的,還能餓死不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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